二十三 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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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记得当日中元节大典之上皇帝身处烈火中，只有懿妃与那无极宫侍卫奋不顾身地救驾。虽然其后有功劳的变成了昌妃，可懿妃并没有因此四处申诉。如此气度实为后宫典范。』太后看着窗外的落叶，后宫从来都是一鸡死一鸡鸣的。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救驾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不知那位侍卫如今伤势如何。』菀记得莫纳格是孝嫔的心上人，孝嫔不在了，她能做的便是给他正名。
『哀家把他调回了无极宫，如今是晋了正五品的御前带刀侍卫。』早前此人被皇帝贬为九品侍卫，如今虽不及从前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八儿的侍卫。
皇帝今番大刀阔斧，皇后也没少在旁出力。上至宫妃等级变更，下至侍卫等级变更，皇后定是心思熟虑了许久才把借机显出来。这个丫头越发看重权利！
『是。』菀不动声色地回答。
『懿妃纡尊降贵地照料哀家这个老婆子是为了当打不死的凤凰，还是要做百鸟朝拜的凤凰？』太后斜了菀一眼。
『处不高不低之位，享一席太平地。』菀给太后递上水烟，她伺候太后抽烟的手势不比宫女们差。
『难怪皇帝如此宠爱你，知分寸可是宫娥必要的守则。这些年，皇帝身边多的是不懂分寸的小妮子，说到底还是皇后的无能。』太后道，『也亏得皇后想出不祥人之说，以哀家看你才是清隆国中最有福气之人，皇帝早早给了你的封号便是极为看重你。』
『谢太后。』菀知道今日自己前来找太后便是有心要拉拢着这位在后宫中位分极高的主位，皇后能用太妃们分薄太后的皇权，太后必能想到法子要争取回来。
『以后有空便让哀家的孙女过来请安，哀家这位孙女儿才七个月便出生了，虽说先天强壮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太后抽了一盏茶的水烟便让宁嬷嬷把烟给撤了，『宁嬷嬷是越老越糊涂了，怎让懿妃跪着给哀家敬烟。』
『臣妾是太后的儿媳妇，自古媳妇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之事。』菀含笑给宁嬷嬷解围，太后今日是有心也测试一下自己的肚量。
送走了懿妃，宁嬷嬷这才敢上前问太后，『太后为何要扶持懿妃呢？她可是十三王爷亲手养大的女儿。』
『如今皇后当权，与其扶持那些不知得熬到猴年马月的妃嫔，那还不如找个现成的懿妃更好？何况，这些年懿妃在宫里也是个知分寸的。』
『太后说的是。』宁嬷嬷让人把东西撤走，她抱来一个长枕头给太后垫背。
『前些日子皇帝不时送来西域进贡的糖果么？拿出来赏给长公主，大阿哥与二阿哥年幼就暂时不赏赐了。』皇帝膝下子嗣稀薄，皇后真是出了不少力，为此皇上与自己也没少生间隙。
『是。』宁嬷嬷点头道好。
菀在回宫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此人正是御前带刀侍卫莫纳格，显然他是有心要在此地恭候自己的。
『奴才给懿妃娘娘请安。』莫纳格知道此地是通往西内苑的，他在此等候不过是为了答谢她赏赐了绘云的遗物给自己。『皇上闻说娘娘去照料太后，特此让奴才等候娘娘。』
『回宫。』菀蹙眉惊讶为何每次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皇上必是第一个知晓的。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真的很不爽，可她人身处后宫中被监视也是正常的。据说历朝的皇帝都有一支独立而秘密的护卫军协助皇帝调查事件。
皇家的夫妻感情不过尔尔，即便是夜夜睡在侧边的枕边人也不见得便能同心。菀下了步撵，她与莫纳格并肩而行，素心与小顺子伺候在身侧。
『娘娘以后万事小心为妙。』莫纳格突然出声道。
『莫纳格侍卫有心了。』菀道，让菀意外的是莫纳格走到一处僻静之处时却把一个荷包归还给菀。
『娘娘请收回，奴才没读过什么圣言书，只知道不能因此荷包污蔑了孝嫔小主的忠贞。』莫纳格道。
『本宫交此物给你并不是要污蔑你与孝嫔。』菀怕莫纳格有所误会于是停下来解释。
『娘娘请收回吧。奴才不想欠娘娘这个人情。』莫纳格对于菀早年利用他谋害玉安的事耿耿于怀，作为侍卫，他本就只想在京畿创一番事业却不想被后宫的妃嫔利用。
『那算吧。』菀接过那个荷包，连一个奴才也比自己要深思熟虑得多，直到现在她依旧称呼她为绘贵人而不是孝嫔。
她认识的绘贵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奇女子，在后宫中身不由己地活着，孝嫔不过是众多逝去的妃嫔中的一员。
她回到玉华宫，人未到却已听到屋内传出一阵欢愉的笑声，訾陵正抱着女儿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朝阳公主被抱坐在父亲的大腿上，她的小手不时塞到嘴里吮吸，訾陵含笑轻拍她的小手，不时笑着说：『脏不脏？』
菀进院子上前给訾陵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太后病情如何？』訾陵劈头便问，他的眼波温柔地看着女儿，可语气却是冰冷冷的。
『老样子，老是反复。』菀坐下，宫女送来洗手的温玫瑰露水，洗手再涂抹上护手的凝膏，她这才从訾陵手中接过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不过是三四个月大小，体重却已有十八斤重。平常几乎都是搁在摇篮中，乳母时常说朝阳公主将来定是壮如一头熊。若不是生育当天有多个太医诊断她不足月子，任谁也不相信朝阳公主不过是七月出生的孩子。
『大阿哥的病情亦是如此。』訾陵幽幽感叹，大阿哥与二阿哥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二阿哥的身子也比大阿哥要来得健壮，大阿哥这个足月的孩子倒比小公主身子还羸弱。
『皇上切勿忧心，太医们定会尽力而为的。』菀道。
『你可知太医们说大阿哥在胎里便养得不好，所以自出生便多病。朕想不通，大阿哥是那样的养尊处优，皇后是那么地尽力养着，可身子却总是不行。』訾陵想起那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就心痛。
『当年昌妃的怡宁公主何尝不是如此，这不也长成了五六岁的窈窕淑女？』菀安慰道，后宫中有谁不知大阿哥比起当年的怡宁公主更为难养，嘉妃当年有孕饮食上比不上皇后，但生下的孩子却是健壮得很。
『如今后宫妃嫔虽多，可有生育的便是皇后、嘉妃、昌妃与你，其余有孕的不是小产便是疯癫没了，昌妃当年生怡宁公主伤了元气很难再有孕。』说起这么多年的后宫种种，訾陵的内心就很郁结。
『皇上要不到行宫去散散心，没准带上的几个妃嫔能有孕。』菀提议訾陵出外走动走动，宫中发生的事儿太多，人在里头也难免觉得压抑。
『朕何尝不欲如此？大阿哥生病，朕也没那个心情。』訾陵勉强地笑了笑，他抱过朝阳公主与菀并肩而走进屋内。
闻说大阿哥生病的消息，她想起刚才莫纳格要自己万事小心的叮嘱，莫非皇后的大阿哥命不久矣？若是这个骨节眼上，她自是要提高警惕少去触碰皇后那伙人。
一个月后的滂沱大雨天，华妃与淑妃邀菀到大明宫闲坐，菀显得魂不守舍的模样。江源说过大阿哥的情况不甚乐观，只是清宁宫上下口风极密。
华妃感叹大阿哥的可怜，听说如今八个月大的大阿哥仍旧是柔软无骨般连坐着也不能，每天除了躺在摇篮之中便是吃奶之时才被人抱起。淑妃的二阿哥早已身板挺直地坐着，如今爬行的速度更是让淑妃与訾陵感觉因为万分。
『有如此狠毒的额颞，这个孩子真是现眼报。』淑妃的话也是全后宫中人说得最多的，就连皇太后也是幽幽地慨叹。
菀只感觉这个孩子异常可怜，四个月大的朝阳公主比起瘦削的大阿哥如熊般健壮，大阿哥的用度是全宫皇嗣之最，可他总是一副脸黄肌瘦的模样。自问自己也是个当娘的人，又怎能忍心看着他如此遭罪。
『姐姐这话得忌讳一些，若被中宫知道了定会惩罚的。』华妃警惕地道，『姐姐的二阿哥生辰推迟了一个月，如今只能算是七个月大的孩子。』
『二阿哥年幼，生母嘉妃惨死在皇后手里，将来本宫定要他时刻记着。』淑妃说起嘉妃的事儿就感觉恶寒一阵，孝嫔与丽嫔的死让皇后有借口冤枉懿妃为不祥之人，幸好皇太后与钦天监力证懿妃的时辰八字是极具尊贵的，要不皇上怕是心存芥蒂了。
『姐姐切勿轻举妄动。』菀开口道，皇上如今是要重整后宫的风气，各宫中也许早就被安插了不少秘密行事的侍卫。
华妃刚想开口便见屋外的人一副紧张的模样走进来，『启禀娘娘，清宁宫的大阿哥病殁了。』
『殁了便殁了，紧张个什么劲。』淑妃不悦地说。
『当时皇上与皇后都在，大阿哥突然就小脸涨紫色地断气。』来人说得小心翼翼，字字不敢含糊。
华妃蹙眉让侍女快去宫殿取来素净的衣服和首饰，三人匆忙地更换了衣衫才走出宫门上步撵。
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了便没了，菀心中有着大大的疑问，还涨紫色地死去？搞不好又会牵扯到谁的头上。
清宁宫内哭泣声一片，昌妃早早便是到了，只见她哭得鼻头发红，双眼如桃般肿胀。皇后几乎是瘫坐在摇篮旁边，訾陵则是双眼发红地盯着摇篮内的孩子。看见淑妃三人前来，訾陵的双眼更是发红得很。
『是朕不好，要不是朕随手把香包搁在摇篮里，孩子便不会死。』訾陵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香包，里头放着些干花。
皇后闻言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激动地抱过孩子僵硬的尸体。她哭得真真切切，哭得让在场的人忏愧，她抱着孩子往屋外奔去，顾不上倾盆大雨，她跪在长廊中哭着求着苍天能把她的命拿去抵还自己孩儿额命。
菀看着也觉得心碎，皇后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的孩儿会在皇帝手中死去，那个孩子，那个无论体形亦或是体重都不及自己女儿强壮的孩子如今无声无色地睡在皇后的怀抱里。
訾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屋外，他跪在皇后的跟前，哭着拥抱着这对在大雨中孤立无援的母子，若上天要取走他嫡子的命，他宁愿上天夺走的是他的命。多年前年幼的他与皇太后也是在先皇死去的倾盆大雨中孤立无援地抱着哭泣。
他咬牙抢走皇后怀中的孩子尸体，皇后吓得死命也跟他抢夺。『你想干嘛？！』皇后惊呆地紧紧抱着大阿哥的尸体，『不要分开本宫母子······』
『孩子已死······』訾陵含痛地把孩子抢走，高无求见状上前把孩子的尸体接走，皇后挣脱开訾陵的手，硬是追着出去。
『皇上已杀了大阿哥······皇上不要分开本宫两母子······』皇后发疯似把孩子的尸体抢夺过来，大雨把她的衣衫尽数淋湿，她也顾不得自己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
『皇后，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二人。』訾陵自责地狠狠摔自己几个耳光，『是朕不好，一切都是朕的错。』
菀咬牙不敢作声，訾陵把自己的两颊打得通红，皇后的每字每句像是一把把利刃插入訾陵的心房。
华妃一向懦弱怕事，今天的事儿来得突然，她一时之间也是拿不住个主意，只好让清宁宫的人去请太后过来。
淑妃上前去拉着皇后，这种母子分离的场景看得人心里发酸，皇后止不住地哭泣。菀也是看不过去地低下头抽泣，皇太后的到来倒是让混乱的后宫出现一片宁静。
『你们瞧你们都成何体统了？！』太后在宁嬷嬷的搀扶下一手拿着拐杖铿锵有力地喝着，『宫里的孩子自古都是难养，今日不过是走了一个孩子，这后宫里走了的孩子还差这么一个？』
『太后······』菀感觉太后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就因为后宫的孩子难养，你们这些宫娥才需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皇后身为中宫就应该以此为己任。早在大阿哥出生之时，哀家就提出要把孩子送去阿哥所中，哀家最不情愿的便是看到今日的局面。』太后陈情恳切。
『太后，儿臣请您开恩，不要带走儿臣的孩子······』皇后哭着以膝盖为脚走到太后跟前哭着求着。
『皇帝，你还愣着作甚？起来，陪哀家回无极宫去。』太后生气地让宁嬷嬷把訾陵从地上拉起来，她押着訾陵回去无极宫。
皇帝一走，其余的人也散了。皇后在其余人等离开后，这才从地上起来，她用绢巾把脸上的泪水给拭干。大阿哥早就在昨晚病死，她特意让人把暖手炉为大阿哥暖身子，今日特意请皇上过来为的就是要他亲手把自己孩子『杀』死，只有这样她才能永保后位不动摇。
她的孩子不能白白死去，她要皇帝永世记得是他的寡情薄幸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是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皇帝手中的荷包早就被她换成了惹起大阿哥哮喘症的干花，她从床头柜中取出原本属于皇帝的荷包，里头装的是凝神的薄荷叶。
她的孩子死得好惨，瘦小的他在半夜咳嗽难当，偌大的清宁宫除了她便没有人知道大阿哥的苦楚。半夜时分，她曾经抱着大阿哥哭着跑去无极宫求见，可高无求居然以皇帝正忙于与军机处的大人商议政事为由拒绝了她。
她绝望地抱着瘦小的大阿哥失魂落魄地走回清宁宫，一路上不见任何一个人上前慰问她母子二人。她听见大阿哥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过是个寻常的母亲，可怜她的孩儿连父皇最后的一面也无法看见。
她与皇帝成亲将近十个春秋，可皇上身边的女人却比十个春秋还多，多少个寂寞冷雨夜，她只能抱紧棉枕，期盼着这位九五之尊能纡尊降贵地前来。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她哀痛地念着苏轼的《贺新郎*乳燕飞华屋》，一字一泪水，一字一惊心。
她讨厌宸妃，因为她抢走了皇帝的眼波；她讨厌贤皇贵妃，因为她夺走了皇帝的恩宠；她讨厌后宫所有的女子，因为她们都爱跟她争权夺利。既然她的夫婿如此寡情薄幸，那她就只有手握后位方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皇上欠她母子两人的，她一定要皇上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过错！
『哀家记得当日中元节大典之上皇帝身处烈火中，只有懿妃与那无极宫侍卫奋不顾身地救驾。虽然其后有功劳的变成了昌妃，可懿妃并没有因此四处申诉。如此气度实为后宫典范。』太后看着窗外的落叶，后宫从来都是一鸡死一鸡鸣的。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救驾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不知那位侍卫如今伤势如何。』菀记得莫纳格是孝嫔的心上人，孝嫔不在了，她能做的便是给他正名。
『哀家把他调回了无极宫，如今是晋了正五品的御前带刀侍卫。』早前此人被皇帝贬为九品侍卫，如今虽不及从前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八儿的侍卫。
皇帝今番大刀阔斧，皇后也没少在旁出力。上至宫妃等级变更，下至侍卫等级变更，皇后定是心思熟虑了许久才把借机显出来。这个丫头越发看重权利！
『是。』菀不动声色地回答。
『懿妃纡尊降贵地照料哀家这个老婆子是为了当打不死的凤凰，还是要做百鸟朝拜的凤凰？』太后斜了菀一眼。
『处不高不低之位，享一席太平地。』菀给太后递上水烟，她伺候太后抽烟的手势不比宫女们差。
『难怪皇帝如此宠爱你，知分寸可是宫娥必要的守则。这些年，皇帝身边多的是不懂分寸的小妮子，说到底还是皇后的无能。』太后道，『也亏得皇后想出不祥人之说，以哀家看你才是清隆国中最有福气之人，皇帝早早给了你的封号便是极为看重你。』
『谢太后。』菀知道今日自己前来找太后便是有心要拉拢着这位在后宫中位分极高的主位，皇后能用太妃们分薄太后的皇权，太后必能想到法子要争取回来。
『以后有空便让哀家的孙女过来请安，哀家这位孙女儿才七个月便出生了，虽说先天强壮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太后抽了一盏茶的水烟便让宁嬷嬷把烟给撤了，『宁嬷嬷是越老越糊涂了，怎让懿妃跪着给哀家敬烟。』
『臣妾是太后的儿媳妇，自古媳妇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之事。』菀含笑给宁嬷嬷解围，太后今日是有心也测试一下自己的肚量。
送走了懿妃，宁嬷嬷这才敢上前问太后，『太后为何要扶持懿妃呢？她可是十三王爷亲手养大的女儿。』
『如今皇后当权，与其扶持那些不知得熬到猴年马月的妃嫔，那还不如找个现成的懿妃更好？何况，这些年懿妃在宫里也是个知分寸的。』
『太后说的是。』宁嬷嬷让人把东西撤走，她抱来一个长枕头给太后垫背。
『前些日子皇帝不时送来西域进贡的糖果么？拿出来赏给长公主，大阿哥与二阿哥年幼就暂时不赏赐了。』皇帝膝下子嗣稀薄，皇后真是出了不少力，为此皇上与自己也没少生间隙。
『是。』宁嬷嬷点头道好。
菀在回宫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此人正是御前带刀侍卫莫纳格，显然他是有心要在此地恭候自己的。
『奴才给懿妃娘娘请安。』莫纳格知道此地是通往西内苑的，他在此等候不过是为了答谢她赏赐了绘云的遗物给自己。『皇上闻说娘娘去照料太后，特此让奴才等候娘娘。』
『回宫。』菀蹙眉惊讶为何每次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皇上必是第一个知晓的。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真的很不爽，可她人身处后宫中被监视也是正常的。据说历朝的皇帝都有一支独立而秘密的护卫军协助皇帝调查事件。
皇家的夫妻感情不过尔尔，即便是夜夜睡在侧边的枕边人也不见得便能同心。菀下了步撵，她与莫纳格并肩而行，素心与小顺子伺候在身侧。
『娘娘以后万事小心为妙。』莫纳格突然出声道。
『莫纳格侍卫有心了。』菀道，让菀意外的是莫纳格走到一处僻静之处时却把一个荷包归还给菀。
『娘娘请收回，奴才没读过什么圣言书，只知道不能因此荷包污蔑了孝嫔小主的忠贞。』莫纳格道。
『本宫交此物给你并不是要污蔑你与孝嫔。』菀怕莫纳格有所误会于是停下来解释。
『娘娘请收回吧。奴才不想欠娘娘这个人情。』莫纳格对于菀早年利用他谋害玉安的事耿耿于怀，作为侍卫，他本就只想在京畿创一番事业却不想被后宫的妃嫔利用。
『那算吧。』菀接过那个荷包，连一个奴才也比自己要深思熟虑得多，直到现在她依旧称呼她为绘贵人而不是孝嫔。
她认识的绘贵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奇女子，在后宫中身不由己地活着，孝嫔不过是众多逝去的妃嫔中的一员。
她回到玉华宫，人未到却已听到屋内传出一阵欢愉的笑声，訾陵正抱着女儿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朝阳公主被抱坐在父亲的大腿上，她的小手不时塞到嘴里吮吸，訾陵含笑轻拍她的小手，不时笑着说：『脏不脏？』
菀进院子上前给訾陵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太后病情如何？』訾陵劈头便问，他的眼波温柔地看着女儿，可语气却是冰冷冷的。
『老样子，老是反复。』菀坐下，宫女送来洗手的温玫瑰露水，洗手再涂抹上护手的凝膏，她这才从訾陵手中接过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不过是三四个月大小，体重却已有十八斤重。平常几乎都是搁在摇篮中，乳母时常说朝阳公主将来定是壮如一头熊。若不是生育当天有多个太医诊断她不足月子，任谁也不相信朝阳公主不过是七月出生的孩子。
『大阿哥的病情亦是如此。』訾陵幽幽感叹，大阿哥与二阿哥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二阿哥的身子也比大阿哥要来得健壮，大阿哥这个足月的孩子倒比小公主身子还羸弱。
『皇上切勿忧心，太医们定会尽力而为的。』菀道。
『你可知太医们说大阿哥在胎里便养得不好，所以自出生便多病。朕想不通，大阿哥是那样的养尊处优，皇后是那么地尽力养着，可身子却总是不行。』訾陵想起那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就心痛。
『当年昌妃的怡宁公主何尝不是如此，这不也长成了五六岁的窈窕淑女？』菀安慰道，后宫中有谁不知大阿哥比起当年的怡宁公主更为难养，嘉妃当年有孕饮食上比不上皇后，但生下的孩子却是健壮得很。
『如今后宫妃嫔虽多，可有生育的便是皇后、嘉妃、昌妃与你，其余有孕的不是小产便是疯癫没了，昌妃当年生怡宁公主伤了元气很难再有孕。』说起这么多年的后宫种种，訾陵的内心就很郁结。
『皇上要不到行宫去散散心，没准带上的几个妃嫔能有孕。』菀提议訾陵出外走动走动，宫中发生的事儿太多，人在里头也难免觉得压抑。
『朕何尝不欲如此？大阿哥生病，朕也没那个心情。』訾陵勉强地笑了笑，他抱过朝阳公主与菀并肩而走进屋内。
闻说大阿哥生病的消息，她想起刚才莫纳格要自己万事小心的叮嘱，莫非皇后的大阿哥命不久矣？若是这个骨节眼上，她自是要提高警惕少去触碰皇后那伙人。
一个月后的滂沱大雨天，华妃与淑妃邀菀到大明宫闲坐，菀显得魂不守舍的模样。江源说过大阿哥的情况不甚乐观，只是清宁宫上下口风极密。
华妃感叹大阿哥的可怜，听说如今八个月大的大阿哥仍旧是柔软无骨般连坐着也不能，每天除了躺在摇篮之中便是吃奶之时才被人抱起。淑妃的二阿哥早已身板挺直地坐着，如今爬行的速度更是让淑妃与訾陵感觉因为万分。
『有如此狠毒的额颞，这个孩子真是现眼报。』淑妃的话也是全后宫中人说得最多的，就连皇太后也是幽幽地慨叹。
菀只感觉这个孩子异常可怜，四个月大的朝阳公主比起瘦削的大阿哥如熊般健壮，大阿哥的用度是全宫皇嗣之最，可他总是一副脸黄肌瘦的模样。自问自己也是个当娘的人，又怎能忍心看着他如此遭罪。
『姐姐这话得忌讳一些，若被中宫知道了定会惩罚的。』华妃警惕地道，『姐姐的二阿哥生辰推迟了一个月，如今只能算是七个月大的孩子。』
『二阿哥年幼，生母嘉妃惨死在皇后手里，将来本宫定要他时刻记着。』淑妃说起嘉妃的事儿就感觉恶寒一阵，孝嫔与丽嫔的死让皇后有借口冤枉懿妃为不祥之人，幸好皇太后与钦天监力证懿妃的时辰八字是极具尊贵的，要不皇上怕是心存芥蒂了。
『姐姐切勿轻举妄动。』菀开口道，皇上如今是要重整后宫的风气，各宫中也许早就被安插了不少秘密行事的侍卫。
华妃刚想开口便见屋外的人一副紧张的模样走进来，『启禀娘娘，清宁宫的大阿哥病殁了。』
『殁了便殁了，紧张个什么劲。』淑妃不悦地说。
『当时皇上与皇后都在，大阿哥突然就小脸涨紫色地断气。』来人说得小心翼翼，字字不敢含糊。
华妃蹙眉让侍女快去宫殿取来素净的衣服和首饰，三人匆忙地更换了衣衫才走出宫门上步撵。
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了便没了，菀心中有着大大的疑问，还涨紫色地死去？搞不好又会牵扯到谁的头上。
清宁宫内哭泣声一片，昌妃早早便是到了，只见她哭得鼻头发红，双眼如桃般肿胀。皇后几乎是瘫坐在摇篮旁边，訾陵则是双眼发红地盯着摇篮内的孩子。看见淑妃三人前来，訾陵的双眼更是发红得很。
『是朕不好，要不是朕随手把香包搁在摇篮里，孩子便不会死。』訾陵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香包，里头放着些干花。
皇后闻言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激动地抱过孩子僵硬的尸体。她哭得真真切切，哭得让在场的人忏愧，她抱着孩子往屋外奔去，顾不上倾盆大雨，她跪在长廊中哭着求着苍天能把她的命拿去抵还自己孩儿额命。
菀看着也觉得心碎，皇后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的孩儿会在皇帝手中死去，那个孩子，那个无论体形亦或是体重都不及自己女儿强壮的孩子如今无声无色地睡在皇后的怀抱里。
訾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屋外，他跪在皇后的跟前，哭着拥抱着这对在大雨中孤立无援的母子，若上天要取走他嫡子的命，他宁愿上天夺走的是他的命。多年前年幼的他与皇太后也是在先皇死去的倾盆大雨中孤立无援地抱着哭泣。
他咬牙抢走皇后怀中的孩子尸体，皇后吓得死命也跟他抢夺。『你想干嘛？！』皇后惊呆地紧紧抱着大阿哥的尸体，『不要分开本宫母子······』
『孩子已死······』訾陵含痛地把孩子抢走，高无求见状上前把孩子的尸体接走，皇后挣脱开訾陵的手，硬是追着出去。
『皇上已杀了大阿哥······皇上不要分开本宫两母子······』皇后发疯似把孩子的尸体抢夺过来，大雨把她的衣衫尽数淋湿，她也顾不得自己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
『皇后，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二人。』訾陵自责地狠狠摔自己几个耳光，『是朕不好，一切都是朕的错。』
菀咬牙不敢作声，訾陵把自己的两颊打得通红，皇后的每字每句像是一把把利刃插入訾陵的心房。
华妃一向懦弱怕事，今天的事儿来得突然，她一时之间也是拿不住个主意，只好让清宁宫的人去请太后过来。
淑妃上前去拉着皇后，这种母子分离的场景看得人心里发酸，皇后止不住地哭泣。菀也是看不过去地低下头抽泣，皇太后的到来倒是让混乱的后宫出现一片宁静。
『你们瞧你们都成何体统了？！』太后在宁嬷嬷的搀扶下一手拿着拐杖铿锵有力地喝着，『宫里的孩子自古都是难养，今日不过是走了一个孩子，这后宫里走了的孩子还差这么一个？』
『太后······』菀感觉太后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就因为后宫的孩子难养，你们这些宫娥才需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皇后身为中宫就应该以此为己任。早在大阿哥出生之时，哀家就提出要把孩子送去阿哥所中，哀家最不情愿的便是看到今日的局面。』太后陈情恳切。
『太后，儿臣请您开恩，不要带走儿臣的孩子······』皇后哭着以膝盖为脚走到太后跟前哭着求着。
『皇帝，你还愣着作甚？起来，陪哀家回无极宫去。』太后生气地让宁嬷嬷把訾陵从地上拉起来，她押着訾陵回去无极宫。
皇帝一走，其余的人也散了。皇后在其余人等离开后，这才从地上起来，她用绢巾把脸上的泪水给拭干。大阿哥早就在昨晚病死，她特意让人把暖手炉为大阿哥暖身子，今日特意请皇上过来为的就是要他亲手把自己孩子『杀』死，只有这样她才能永保后位不动摇。
她的孩子不能白白死去，她要皇帝永世记得是他的寡情薄幸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是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皇帝手中的荷包早就被她换成了惹起大阿哥哮喘症的干花，她从床头柜中取出原本属于皇帝的荷包，里头装的是凝神的薄荷叶。
她的孩子死得好惨，瘦小的他在半夜咳嗽难当，偌大的清宁宫除了她便没有人知道大阿哥的苦楚。半夜时分，她曾经抱着大阿哥哭着跑去无极宫求见，可高无求居然以皇帝正忙于与军机处的大人商议政事为由拒绝了她。
她绝望地抱着瘦小的大阿哥失魂落魄地走回清宁宫，一路上不见任何一个人上前慰问她母子二人。她听见大阿哥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过是个寻常的母亲，可怜她的孩儿连父皇最后的一面也无法看见。
她与皇帝成亲将近十个春秋，可皇上身边的女人却比十个春秋还多，多少个寂寞冷雨夜，她只能抱紧棉枕，期盼着这位九五之尊能纡尊降贵地前来。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她哀痛地念着苏轼的《贺新郎*乳燕飞华屋》，一字一泪水，一字一惊心。
她讨厌宸妃，因为她抢走了皇帝的眼波；她讨厌贤皇贵妃，因为她夺走了皇帝的恩宠；她讨厌后宫所有的女子，因为她们都爱跟她争权夺利。既然她的夫婿如此寡情薄幸，那她就只有手握后位方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皇上欠她母子两人的，她一定要皇上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过错！